-弱紫与无解-

想把我唱给你听♪
努力复建中。

【原创】末路侠师

*某个比赛的征文
*第一篇不是言情的原创小说
*其他没有什么特别的,写完就心满意足了
*献给我的国文教师

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两年前。
他大步迈入班级,笔直地站在讲台后,扫视整个教室,扶了扶眼镜。
他的样貌并没有给我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,唯有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,至今格外清晰。后来我才知道他因病而生了眼疾,甚至看不清人的面容,但他永远睁大着眼睛,目光灼灼。
“从今天开始,我就是在座各位的国文教师……”他的声音清晰有力,回响在六十人的教室里。接着他转身,拿起粉笔,熟稔地在黑板上书写了两个大字:诗意。那两个字极其漂亮,引得不少人低呼,顿时议论声四起。
“他就是那位……”
我才记起来,入学前就有听说过这里有位名师。他教得一手好课,写得一手好诗。据说楼前那副对联就是他题的字,书法洋洋洒洒,时常有人驻足观赏。
他回身,神色平淡,抖了抖手中的纸,开始了他的演讲。“海德格尔说:‘人,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。’而诗意,正是一个师者的教学生命……”
短短的四十分钟里,我仰望着他娓娓道来他对于语文和诗意的理解。其中夹杂着不少诙谐幽默的语句,还有以前学生给他写的诗词,以及属于他自己的,生活中的简单诗意。
他的形象也逐渐厚重起来,儒雅的气质,文人的风骨,师者的尊严。我仿佛能嗅到空气中的墨香,和逐渐溢出来的可视般的才华。
下课铃声响起,他正巧说到最后一句:“我只是想说说一个师者的诗意栖居与行走,这注定是另一种丰富与高贵。”说完,他抬了抬眼镜,眨了眨酸涩的眼,像将军望着他守卫着的江山那样注视着教室,最后在我们的掌声中走出教室。
自始至终,他站得笔直,像一位讲述江湖往事的侠者,胸有成竹,波澜不惊。
他手持利剑,对空吟啸,而木叶飘摇。
自此之后,我称呼他为“侠师”。

听侠师的课是一种享受,在其他课不知不觉困倦的我可以用十二分的认真听他的课。听他引经据典,抒发感慨,渐渐沉浸在充满诗意的课堂中。他双手轻轻一挥,仿佛武林高手过招般的轻盈从容;他目光淡淡一瞥,宛若于无形中一剑封喉的犀利自如;他声调微微一升,好似切磋后收刀入鞘一样的自信笃定。
我敬他为师,我视他为侠。
侠师说,文字是语文的生命,真正的语文永远是文字。他说这句话的时候,侧头望向窗外北国高远的秋空,坚定而又怅惘。
我仰望着他,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“虽不能至,心向往之”。

然而,目光放远,万事皆悲。

我本以为,坐在这个教室里的人,真的如书中所言,皆是志同道合之人。但事与愿违,我以为也不过只是我以为。
那天下午,我坐在位置上翻看侠师下印的关于屈原的文章,正看得入迷,却听见了同窗对他的评价。
“说是什么文字……到头来不还是要考试么,应试才是高中语文的生命吧。”
“一天到晚说什么独与天地精神往来,最要紧的是与试卷和出题老师精神往来吧。”
“……”
我从屈原的九歌中脱离出来,惊讶地抬起了头,望向议论着的那几人,大多是平常语文成绩不甚出色的。
“我语文学不好,大概是跟这老师八字不合吧!”
而我也不知道,有多久没听到如此坚定诚恳的语气了。当时就有一口气从腹中提到咽喉处,憋了满腔的话想说。我多么想拍案而起,大喊诸如“背后说这些闲话有什么意思,是江湖人便当面切磋怎样?!”的话来,接着拔剑过招,赢了后帅气潇洒地扔下一句“你还差得很远,自己好好修炼吧”,转身离去。
可是,我不能。
我只不过一凡人,一个独来独往,内向甚至孤僻的凡人。
我握紧了拳,安慰自己,这大概只是少数人。我也相信着,侠师的魅力足以使大多数人被深深吸引。

沉浸在文字美的日子并不多,学业渐渐紧张起来,侠师授课的侧重点也渐渐从文学素养转到了应试上。他指点作文,讲解诗词,预测方向,以写诗的方式赠予我们的评语……无一不尽心尽力,想把他毕生所学都传授给我们。但我知道,侠师只有在讲到那份独属于语文的美时,才是他双眼最亮的时候。
而一次又一次的考试后,班级的氛围也渐渐紧张起来。可是语文整体成绩不见上升,只有一些积淀深厚的同学名列前茅,整个班级似乎都陷入了一个死循环,上升,下降,再上升……并不稳定的成绩,无可奈何的应试,渐渐地成为了生活的全部。于我而言,只有在侠师的课上才能挣脱牢笼,享受片刻属于文学的自由。
“语文没有套路,现在高考出题的趋势是越来越难的,是真正考验你们的功底的。”侠师伸出一根手指,指向天花板,“唯有不断地积累,才能真正成大事。什么所谓的做题套路,只能维持在一个分数段,再往高冲,太难了。”
有人轻声说:“那也起码先让我到那个套路的分数段啊。”望向声音的来向,我看见了班里的一位学霸,他嘴角上翘,微微有种讽刺的意味。
一瞬间,我仿佛听见什么忽远忽近的声音。
当我看到他周围同学认同的眼神时,那个声音越来越近,我仔细辩听,终于从记忆中找到了熟悉的字句。
“……应试才是高中语文的生命吧!”我听见那个声音,无比笃定地说。
时间在那一刻停止,我听见了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。
北国的十一月格外萧瑟,木叶飘摇而下,落成一地秋色。而我拾起其中一片,仿佛嗅到了眼泪的味道。

侠师平常是不怎么留练习题的,大多是布置一些写作任务,例如写一首小诗,一副对联,不时在班里贴出展览,供大家欣赏学习。
而日益紧迫的统考即将来临,班里的同学商量了两天,最后由课代表外出购回一本练习册,成为每天必留的语文作业之一。
我并不反对,十分赞成,毕竟吸收老师课上所讲的知识,还是要通过实践来落实的。老师也很鼓励,夸奖了同学们的积极性。“要是你们在创作上也这么积极就好了。”他微微一笑,我也弯起了嘴角。环顾四周,试图找一个同样会心一笑的人,却发现只有我一人。
他们的目光大多是死的,让我想起了书中对奴隶的形容:暗淡的神情,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,空无一物的眼神,永远抿成一条直线的嘴,形同行尸走肉一般,看不到一点希望与未来。
我无端害怕起来,手脚冰凉,仿佛一条活鱼被扔到了岸上,不断挣扎,想回到独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。
这一次,大概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。
自此之后的语文课,他们会把练习册拿出来,再取出课本。若是侠师只带了教科书进来,他们会用失望的眼神彼此对视,机械地把练习册放回书包,情绪低落地听课。
这样的流程大概持续了半个多月,而我害怕的事情也如期而至。

“所有考察你的知识,都在课本上。而我一直认为,考试的内容应该回归教材……”侠师一如既往地讲着他对于高考的理解,“你自己没有积累到那个程度,别跟我谈提分!”说到激动处,他比划了几个手势,抑扬顿挫的语句在教室里回荡着。
我看着周围认真聆听的同学,心生安慰,他们也该觉悟了。
下课铃响,他走出教室,便马上有几个同学走到讲台处,姿势一摆,手指一挥,模仿起侠师的神态来。他们刻意夸张了表情,拖长了声音,放大了动作,硬生生地把侠师诚恳坚定的神态扭转成了丑态,引得众人一阵哄笑。
“啊——这个高考呢,出题是越来越难了——”那人的眼睛转了一圈,嘴角歪斜,扭着手指说,“你们没有这个功底——别跟我提分!”
那声音实在是刺耳,我摔了手中的笔,夺门而出,身后的门重重地关上,发出砰的一声。
风声送来些许絮语,带着十足十的不屑:“切,装什么……一点都不懂随主流。”
可悲的是,讽刺丑化本应该尊敬的人,已经变成了主流。
或许,对他们来说,我才是个别现象。一个在这样的环境下挣扎着,追求非应试纯文学的“非主流”。
我迎着冷风,握紧了拳,发出一声呜咽。
十二月的北国,寒冷到足以把脸上的泪冻结成冰霜。

临近期末,侠师也开始领着我们复习。班里陆陆续续做了一些专题,考试也比之前勤了些,然而同学们的热情始终不见涨。他在台上卖力地授课,而台下的学生无精打采甚至昏昏欲睡,我缩在角落里,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。
不久后就发生了那件我格外后悔的事件,倘若我要是早些发现端倪,也不会有那样的结局了吧。
那天早上班级的氛围格外反常,大家的眼神比往常多包含了点什么,成组成团地议论着。我狐疑地坐下,随口问同桌发生了什么。
同桌面无表情地说:“没什么,他们昨天联名去向学校申请换老师了。志愿书上签了四十多个人的名字,听说校长已经找老师谈话了。”
我愣在了原地,试图找出什么错误的字词推翻我对这句话的理解。
最初小声在台下嘲讽地笑着的那个学霸,挑衅似的对我说:“怎么?我们拿不了高分还不能换老师了吗?”
我听见我突然变得沙哑的声音,结结巴巴地问:“那、那剩下的二十人呢,为什么没有阻止他们?”
看着同桌事不关己的神情,我已经得到了答案。她的脸上仿佛就写着“与我无关”四个大字。
“……反正肯定会换了!”“早就不想听他课了。”“为什么要给我们安排这样一个老师啊……”类似的言论不断灌入我的耳朵里,我恍惚地想,莫非我们听的不是同一个老师教的课?
我的手指发冷,微微颤抖。我打开语文笔记,上面有各种各样的拓展知识,基础常识,病句修改,诗词鉴赏,文言文翻译……我轻抚着还带着油墨清香的笔记,想起侠师当初,坚定而又怅惘的眼神。

而最后的审判,也终究是要到来的。
上午的第四节语文课,我如坐针毡,其他人则悠闲自在,或翘首以盼,都带着阴谋得逞的笑容。
终于,侠师走进了班级。他和最初的那节课一样,扫视了整个教室,带着和往常一样的神情。
他开始正常的授课,我渐渐放下心来,听他讲七月流火和赤地千里的实义。而班级喧嚣起来,带着些许迷惑和不解,最后还夹杂着些愤慨。
下课铃响,他整理好卷子,站在讲台前,沉默地低下头,良久才开口道:“听说最近有同学反应了关于班级语文成绩难提高的事情,希望学校做出相关措施……”
“我一直有把你们教好的信心,语文是一个注重积累的学科,提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情。课堂应该是自由的,如果你们对授课方式有建议,咱们可以改,在允许的范围内我会尽量改正。”侠师的声音头一次带着些叹息,“但总有一天,你们会明白,真正的语文,真正的课堂是什么……”
“考虑到临近期末,大家的压力都很大。如果对于语文学习还有些不明白,有困难的地方,可以随时找老师。我会尽我毕生所学帮你,这是一个是师者的职责所在。”
“那么,下课。有问题的可以来问。”
我拼命隐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露出来,心中对侠师的愧疚几乎要溢出。如果我早一些察觉到,早一些阻止他们,就不会有他今天这番说得有些卑微的话来。但是潜意识告诉我,即使我察觉了阻止了也没有用,这样的日子就算重来一百次,他们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。
周围的同学相视一笑,满含着达成目的的快意。他们拿出成打的练习题,从四面八方冲过去,围住了侠师。
他被一群眼睛放出异样光芒的学生包围,眼前是多到把学生的脸都遮住的试卷,耳里是一声又一声似尖叫的逼问,问他什么时候讲高考卷,诗词鉴赏题怎么用套路得分,为什么传记题的采分点必须要自己总结……

侠师抱紧了手中的课本,半张着口,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。但他依旧站得笔直,但却像峭壁之松那样沧桑悲壮。
他手中的笔,被挤落在地上,发出似利剑坠在硬石上尖利刺耳的一声巨响。

“今游侠,其行虽不轨于正义,然其言必信,其行必果,已诺必诚,不爱其躯,赴士之戹困,既已存亡死生矣,而不矜其能,羞伐其德,盖亦有足多者焉。”
侠者,孤独也。大概从古至今所有的侠者,皆是这样的结局,或赴大义,或忍大辱,于风雨中踏上末路。
他手持断刃,对空悲鸣,而无人应答。

我此刻,只恨我不过一凡人。
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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